文（白歌離語）

意薄人微涼，意薄涼人語。

前·

槐花樹下，槐花開，花落泥土，淚人衰。梁國四年，梁京城中一富家誕下女嬰，取名言佩。自古以來不是嫡出而是庶出的子女，歷來不受重視，言佩就是如此。母親曾想母憑子貴，卻偏偏生得女兒，言佩、言佩，盡是輸?shù)摹?/p>

出身低賤，人心總隔人一層。小時(shí)的聰穎，也討不到母親的絲毫笑容，母親總是倚在床頭，望著窗外。我總不知母親為何癡望，不過一棵老槐樹，四季循環(huán)總不厭。有時(shí)我也會陪她一起看，但性子不夠坐不住。后來我央求著青娘教我女紅，教我識字，一有好的東西或是滿意的東西，都會跑著拿去給她看，她只會淡淡的說句好，再無言他。我總氣母親為什么不重視我，直到有天我爬上樹，將花一朵朵的打落，將葉拔光，只剩光禿的枝干，母親從房中走出，站在樹前看著我，那眼中的光雖然與平時(shí)無恙卻覺得無神，我看得害怕，慌忙從樹上下來，卻是踩空摔了下來，我跪在母親面前哭說：“佩兒知錯(cuò)了，求娘不生氣.”母親望著我說：“起來吧�！鞭D(zhuǎn)身就離開，不留情的回房了。我跪了一天一夜，終昏在了滿地的槐花中。青娘抱著高燒不止的我回房，一病半月，等我病好時(shí)，跑到母親的房中，才知她也病了半月。卻不知從那刻起，我耗了她的命，賠了她的心，是啊……所以我是佩兒，言佩。她死前的那刻我陪在身邊，她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看著我，用手摸著我的臉說“涼人”。我哭著說：“我再也不搗亂了，娘回來�！痹谖野�傷時(shí)，一群人闖入這里，也是這時(shí)第一次看見父親，他淡淡的望我，就像母親還在世時(shí)�？次业难凵�，我不經(jīng)打了寒顫。他讓所有人都離開卻獨(dú)留下我，一個(gè)人立在母親的床邊，一行淚流下，就抱起我離開了這個(gè)地方，也離開了母親。他一去不回頭，就像我再沒回來過，我不停的哭、留戀，也讓自己像極了母親。那年梁國十三年，我九歲。

從那以后由父親照顧，也從那刻起悲涼貫穿了我。我見過了嫡母，也見過了哥哥姐姐，他們總是打我，無緣由，而父親從不管，只有青娘一人維護(hù)我，然而從我有記憶起青娘就是照顧我的人。梁國十八年，入了冬，我一襲紅衣嫁于另一貴胄之家為側(cè)室，我不知這樣的婚姻背后有何種秘密，我只知道，我的夫君待我極好，不似父親對母親，不曾見一面。第二年，入秋，我懷了夫君的第一個(gè)孩子，但終沒生下來。

梁國二十年，他帶著姐姐和下人闖入房中，他滿心的憤怒而姐姐卻是沉默，他讓下人端了我一生都恨的藥，很苦，沒有入口只聞藥味。我問他：“為何？”他不語，姐姐卻告訴我說，這孩子不是他的，我看見姐姐眼里都是得意，我想那時(shí)我該明白了，原來如此。我抬眼看他：“一定要喝嗎？”他有些痛苦的說：“為了你的清白。”淚從眼中流出，那一刻我有多痛，他體會不到，一點(diǎn)也體會不到。我拿過碗，望著他說：“夫君，這孩子是你的�！毖鲱^喝下，好苦、好苦，心是苦的，人是涼的，就如天一樣冷了。

我待在園中一晃三年，姐姐誕下一子，她如了愿，也從那刻起我見到了他“孩子好看嗎？”他不語，“叫什么？”他答“軒”，“快了吧？”他突然驚恐的看著我，不語，他站在那一直看著我，終轉(zhuǎn)身離去。我與他又和好如初，連下人都說他寵我，只有我知裂痕越來越大。梁國二十四年，我出了家門。

我來到繡坊，用一技之長養(yǎng)活自己，受主人重視接掌一坊，一年之后生下我的第二個(gè)孩子，取名為“斯”。主人見我辛苦，買了座雅宅贈我，我推說不可以，不是繡娘可以受得起的禮，他說：“你可以�！蔽也话驳氖樟�，我在繡坊的地位越來越高，手藝也越來越好，前來買布匹的人越來越多，我也依舊心如止水，不動搖分毫，就像一年前，我走出那個(gè)家門一樣。

我坐在床頭如多年前的母親一樣望著窗外，絲毫不在意下人搬走一件件的物品，我看著她說“姐姐，請你把夫君請來”她朱紅的華服晃得我眼痛，鮮艷的顏色就好像我看見了父親和兄弟姐妹的血在我面前流過，就好像聽見了他們的哭喊聲，而這一刻心是冷的。他來了，見他皺眉，只怕他并不想見我“你大概并不想見我，我也不想看見你，你要的，你得到了，縱然手段卑鄙，可你心安理得。呼…也好，夫君，這是我最后一次這樣叫你，只求一件事，休書一封，放我走�！彼�深深的望著我說：“我不會的�！狈餍涠�去。“良人”他的腳步遲緩了些，但終消失。次日，我終離開了這個(gè)地方，留紙一張，只有兩字，涼人。

是了，這一開始就是一個(gè)局，可父親情愿跳，可保我活著，因?yàn)闊o法確保萬無一失，我嫁了，他縱然心痛也得看著紅衣一點(diǎn)點(diǎn)的離開。我不知道坐立床邊手握玉佩的父親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官商勾結(jié)，大多數(shù)輸?shù)氖巧�，我李家，一大戶也盡滅了，手刃他們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夫君。是天意嗎？終要如此，我懷著滿心的歡喜嫁與良人，換來的是涼人，可笑，這到底為什么？

終是好的，我有著孩子，看其長大，我不想他的一生延續(xù)悲哀，我將玉佩戴在孩子身上，暖玉，卻在我手上感受不到絲毫暖意。梁國二十五年，我二十一歲。

后·

李言佩：我從來都不是逆來順受的人，有著我的驕傲，不容別人踐踏，從小生長在優(yōu)越的家庭中，總是讓人羨慕的，可我不感到絲毫高興，因?yàn)檫@意味著我失去了親情，他們常年不陪在我的身邊，讓我從小就多了份孤獨(dú)和冷漠，直到大四那年。

我的大學(xué)四年，格外短暫，在這四年里我認(rèn)識了六個(gè)女孩，各種各樣的身份，各種各樣的性格，大家卻相處格外融洽，我們一起商量開店，也在離校外兩條街內(nèi)找到了一個(gè)適合的店鋪，我出手租了下來，和他們一起經(jīng)營，也因年齡最長，她們喊我大姐。

四年一晃而過，除了第二年青五出了國，其余幾個(gè)倒都在B城，而我們之中最早訂婚的是我，伴娘讓霜四和小七當(dāng)?shù)�，她們一冷一熱正好對比。我則攜他的手，我們望著對方深情的笑著，言下承諾，可內(nèi)心凄涼。我不愛他，他不愛我，我們甚至連對方最基本的一切都不知，就訂了婚，除了姓名，李言佩和Y。他是誰我從沒興趣知道，而能訂婚之人，他家大概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直到…那天我無奈讓小六陪我去店中，還沒走近，店前就人滿為患，我著急的跑過去。看著店子倒吸了口冷氣，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我讓六兒去清理店鋪，讓周圍的人散去。進(jìn)門便可看見墻上的大字，血淋淋的紅字。六兒尷尬的看著我，我勉強(qiáng)的擠出笑容說：“沒事”。我打電話讓人把店里重新粉刷一遍，再一通電話打給Y，沒等他開口就說“管好你的女人！”。也是當(dāng)我清理了一個(gè)小時(shí)后，發(fā)現(xiàn)店里的損失比我想象的還要大得多。后來大家都來了，除了青五，而代她來的是C，六兒心痛，而我咬牙堅(jiān)持著，大家看到店中情況便動手清理，而蘇二也要動手被我攔下來，她懷孕了，趕過來本就不易，我哪還敢讓她動手說“媛，你要是想讓我活得安心，你就別動”我讓蘇二的老公接走她。而我將整理的清單給C看，他也吃了一驚，看著我說：“這有點(diǎn)嚴(yán)重，要不我……”我打斷他說：“這是我的錯(cuò)�！毙∑哒f“大姐這要報(bào)案，這就要抓人…”我好笑的說：“你上哪兒抓？”“不就是……”小七又被顏三把口捂住了，霜四說：“那怎么辦？”“我來想辦法吧，也許…”不出所料，不久之后又發(fā)生了這樣的兩次，而我的脾氣也到極致。雖然后兩次不是他，但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他們有些擔(dān)憂的看著我，深怕我說關(guān)店，我站在他們的面前說：“是我的錯(cuò)，從今以后不會再發(fā)生這樣的事了，我保證，害大家費(fèi)心了，現(xiàn)在麻煩大家清理一下，我去處理一下�！毕虼蠹揖狭艘还�，拿著包就走了。

我來到他的面前說：“我答應(yīng)！”Y輕輕的瞇眼笑著說：“好！”我將一份詳細(xì)的損失清單放在他的面前說：“看下吧！”Y看了眼，拿起筆飛快地在支票上寫下數(shù)字，遞給我“雙份”拿著支票就走。我將錢平分給大家，她們不理解我做了什么，也不理解這錢是如何來的。我說：“大家別請了，我們走吧，一會兒有人來清�！�

正是傍晚，就請大家去餐廳吃飯，大家沒有言語“一邊吃一邊說”我已經(jīng)動筷了而顏三說：“大姐，你這頓……？”

四說：“大姐，我們也求心安。”我手中的動作終停了下來，笑著說：“我兩個(gè)月后結(jié)婚的，你們誰愿意當(dāng)我伴娘？”

C說：“言佩，你這是…？”“停C，青五的事你還沒有搞定吧？”

顏三說：“可是，大姐…”“停停停，我沒有被強(qiáng)迫是自愿的，再說對我又沒有壞處…”

小七說：“怎么沒壞處，那個(gè)Y就一…”

霜四說：“你想雙贏？還是…”我笑說：都有。我看她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說什么了，氣氛也緩和了，我知道他們都懂了。

我想若是我沒出生在這家庭中多好…無意間回家，無意間聽見他在書房和人談生意，無意間聽見Y的名字，無意間淚落了…

母親來我房中問：“你答應(yīng)了？”我躺在床上用手臂搭在眼上“嗯！”“也好，終是要嫁的…”她的一句話也沒聽進(jìn)去，悠悠的開口說：“媽，你若是想要錦衣玉食的生活，我供你不好嗎？你這次又賭輸了多少呢？”她激動的說：“我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嗎？是了，你姓李，和他一個(gè)姓，你們李家從頭到尾有把我當(dāng)人看嗎？”我無言以對，淚意涌出充斥著我的眼睛。李家…完了…

一個(gè)人的夜顯得格外靜，沿街走，看著遠(yuǎn)處湖面上倒映的橋，真亮，真美，在那溫暖的光中我似乎看到了流逝的時(shí)光，卻抓不住，多想說別走…看著我身邊走過的情侶，我沒來由的心中抽得疼。好多年以前沒有親情我說不怕，還有友情和愛情。當(dāng)被人利用，無盡的算計(jì)，我依舊說不怕還有愛情。而這一刻，我想說 沒了。我總想我再冷也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這樣的我是活的，不是死的，可是幻想不過是自欺，可是安慰不過是自欺，可是冷漠不過是自欺…我就算再會笑，再會掩飾，也無法改變這個(gè)軀殼里已是死了的我的事實(shí)。

我如她所愿，亦如他所愿。當(dāng)我再次扶上他的手，笑容依舊，他悄悄的在我耳邊說“你真美…”朝他再笑，就這樣帶上了我再也無法摘下的環(huán)，那枚精致的戒指，有些無奈的看著它，也望著我的良人。

好幾年前也說過 良人 兩字，那時(shí)覺得百年好合是一定的，覺得花好月圓是美的，覺得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是永恒的，可笑現(xiàn)在我再也不這樣認(rèn)為了，沒了青澀的樣子，也沒有純凈的眼神，更沒了天真的性格，我如籠中之鳥，短暫地開籠時(shí)間也不過是安撫我浮躁的心，讓我繼續(xù)呆著，外面的天再大，也只許你仰望…沒了自由。

從我嫁于他的那天起，約法三章，我們擁有獨(dú)自的私人生活，前提卻是生下孩子后，我強(qiáng)烈反感他，但總有頭。從他知道我懷了孩子開始，就變了，體貼、熱情、包容了，有時(shí)就連我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轉(zhuǎn)性了，是不是愛上我了，可是他笑容下有多少計(jì)謀我想只需一件，這些美夢盡可碎去，就像我嫁于他的那一天，就是父親氣病的那天，我也只能笑笑，而父親沒能熬到我分娩的那日。

我休養(yǎng)了許久，終于站在我想在的地方。我到了自家公司，一掃Y安排的一切。當(dāng)我回家時(shí)，看見他抱著女兒，總覺得這是假的，也說服自己是假的。我不喜歡和他對視，也不喜歡他意味深長的話，對于我在公司做的一切，他未說一句，只有說孩子今天的狀況，而這一切是我沒料到的，這還是他嗎？是哪個(gè)逼得我母親揚(yáng)言自殺，最后逼入監(jiān)獄，是那個(gè)逼得我父親住入醫(yī)院，最終病死，是那個(gè)在婚禮進(jìn)行的過程中也依舊懷抱女人在某一包房…最終與我牽手的人嗎？是他嗎？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我不想關(guān)心了…

我越來越晚回家，甚至不回去，我得到我應(yīng)得的而他什么也沒說。我去看女兒，睡得很安穩(wěn)，小小的臉蛋，有Y的影子，也有我的，而這時(shí)女兒三歲了。我其實(shí)也很心痛，多想一直陪在她身邊，但就是做不到，就像當(dāng)我知道她開口說話時(shí)第一句卻是“爸爸”這話直擊我心，就像我已經(jīng)得到雙贏時(shí)，內(nèi)心也依舊不覺痛快，而是心痛。

我靜靜的躺在床上，知道他未睡“Y…”

“言佩，你總是放不開…”

“…我們離婚吧…”

“…你就不怕果果恨你嗎？”我淚水溢出，一夜未眠。

第二天醒來他早已離開，我清好行李，去果果的房中，看著她睡得香甜，吻了一下額頭，吩咐保姆照顧好果果，走出這個(gè)家門。從某種程度來說我輕松了，可內(nèi)心卻無比沉重…

我給自己放了一個(gè)長長的假。來到原城，也見到了青五，當(dāng)我站在她面前，稍有驚愕“真沒想到有一天你也會來”“我也不曾想到”我在青五這里接受了治療，不過是一些解壓的方式，直到青五說：“大姐，好了，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你在我這里也快有一個(gè)月了吧？總是要回家的，你倒是真不擔(dān)怕他擔(dān)心，難道…”

“嗯…！”

“何時(shí)？”

“來的時(shí)候，我已經(jīng)將協(xié)議給他了，回去吧！今天好累。”

“好”青五答應(yīng)著，就去開車了，我和她一路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不痛不癢。當(dāng)她停好車時(shí)，我的思緒就已不知飄到何方了。她下車后望著遠(yuǎn)處卻心不在焉對車?yán)锏奈艺f：“大姐，你怕是…”我疑惑的下了車，順著她的眼神望去，多美好的場景“嗯，怕是要回去了，他都來了，真可笑�！蔽姨�過無奈了…

我看著他抱著果果，放下她也由著她朝我跑來喊著：“媽媽，媽媽…”我想我動容了，再堅(jiān)強(qiáng)的城墻也抵不過她的一聲 媽媽，我抱著她“果果”我想我舍不得了。他朝我走來說“回家吧！”我回頭看籽青，她朝我笑笑，C也站在她身邊，真美…

我想我看得不夠遠(yuǎn)，不夠涼，以至于我沒想過Y是為了保住爸爸的公司才接手的，我沒想過Y是為不讓母親因自責(zé)而后悔錯(cuò)殺了父親，這些都沒什么，有些瑕疵不是不可以忍受的，畢竟他給了我的一生。

我想我等的這樣久不是為了誰，只是為了我的良人。

一聲良人，換來的卻是涼人，我是涼人，得到的卻是良人。

2013.04.26-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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