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說美好的情話，我只在柴米油鹽中伴你走過每一天。 內(nèi)褲和內(nèi)褲晾在一起，名字和名字刻在一起。你在，吵得天翻地覆；你走了，在你墳前輕輕地哭�！�— www.vikilife.com

文章來自《one一個》VOL.538

名字和名字刻在一起
文/路明

一、

Rachel失戀了。男友嫌她家不能“幫到事業(yè)”。Rachel抱怨，現(xiàn)在的男人一個比一個現(xiàn)實(shí)。想談一場簡簡單單的戀愛，怎么那么難？

其實(shí)，最好的愛情應(yīng)該像生魚片。煎炒烹炸，添油加醋，費(fèi)盡心機(jī)，不過是因為，愛情已經(jīng)不新鮮了。

一年前，Rachel身邊有個男生。Rachel欣賞他的才華，兩人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半夜還煲電話粥。Rachel曾不無遺憾地對我們說，要是男生的家境好一點(diǎn)就好了。

Rachel最終拒絕了他，跟另一個看起來前途無量的家伙好上了。

你說想要簡單的愛情，可你自己已經(jīng)不簡單了。

都說，我愛你愛我。說到底，愛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對未來的預(yù)期。如果這份愛注定沒有回報，或是希望渺茫，很多人會放棄，天經(jīng)地義。拜托，大家都很忙。

二、

賽芳是個土耳其姑娘，在上�！耙凰�大學(xué)”當(dāng)交換生。賽芳不信真主，信上帝，明眸皓齒，巧笑嫣然。

賽芳交友不慎，跟著我們一起逃課，打游戲，混酒吧。功課一塌糊涂，考試有專人給她傳紙條。我們這群人是搞不好了。

有一天見到賽芳，她眉飛色舞地說，上禮拜認(rèn)識了一位埃及小伙，他倆訂婚了。

我們被雷得外焦里嫩，賽芳，你沒病吧？

賽芳笑著說，我相信他是上帝安排給我的人，我就是相信。

她眼里滿滿的幸福，都快盛不下了。

半個月后，埃及小伙要回國了。賽芳辦了退學(xué)手續(xù)，跟他一塊走。兩人想好了，去小伙子的家鄉(xiāng)，先結(jié)婚，再辦個中文學(xué)校。

三、

我在瓦拉納西的小巷遇見了曼德勒。當(dāng)時她套著艷麗無比的紗籠，戴一對大耳環(huán)，金剛鸚鵡一般，用一口大碴子味的英語跟小販討價還價。曼德勒是個爽朗的東北妞，之前和一幫小伙伴在加爾各答的仁愛之家做義工。

我們在恒河邊曬著暖暖的太陽，聊著長長的天。同行有個云南小哥，西藏尼泊爾一路騎行至此。曼德勒主動爆料，上周她向小哥表白，被拒了�，F(xiàn)在還是喜歡著，就是人家不喜歡我，沒辦法哈哈哈。

大家起哄小哥，說他那么帥居然單身，不會是……曼德勒一臉壞笑，知道嗎？我跟他一個帳篷睡過兩晚，啥都沒發(fā)生。所以說，他是彎的。

說完哈哈大笑，小哥也笑。

陽光灑在兩個人的臉上。

明天，他們將分開旅行。小哥繼續(xù)他單車環(huán)游世界的夢想，曼德勒一個人去拉賈斯坦，然后回仁愛之家，繼續(xù)做義工。

不知何日會重逢。山高路遠(yuǎn)，江海茫茫，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四、

李斯特維揚(yáng)卡是一個西伯利亞的小鎮(zhèn)。一邊是莽莽蒼蒼的原始針葉林，一邊是浩瀚無際的貝加爾湖。我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

房東的女兒叫娜佳，16歲。每天早上我跑步回來，桌上都會放著一杯熱牛奶，幾片夾著紅腸的面包。娜佳朝我笑。

離開的那個下午，娜佳叫住了我。她紅著臉，拿出一個筆記本，說是給我的禮物。

娜佳踮起腳尖，在我臉上留下一個吻。

這個吻輕輕的，若有若無，仿佛一枚來自過去的禮物。那個時候，喜歡就是喜歡，不是要在一起。希望她好，不求回報。

我沒有回她一個吻，因為我已經(jīng)沒有資格。長大了，成熟了，想的多了，沒勁了。

開往莫斯科的火車上，我打開了那個筆記本，里面夾著一張小小的素描，是我看書的樣子。底下一行小字，F(xiàn)rom Siberia with Love。

五、

四年級的時候，有個男生問我，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吧。你呢？

他湊到我耳邊，我喜歡咱們班的黃瀟瀟。

我想了想，黃瀟瀟好像是不錯，成績好，還會唱歌。于是我也湊到他耳邊，告訴他，我也喜歡黃瀟瀟。

真的呀？

嗯，真的！

我倆高興地笑了，像守護(hù)著一個共同的小秘密。

再大一點(diǎn)，女生們流行穿連帽衫。調(diào)皮的男生把那帽子當(dāng)作移動的垃圾簍。廢紙團(tuán)，零食袋，悄悄塞進(jìn)帽子里。有時還遠(yuǎn)距離攻擊，倏倏，像投籃一樣。

女孩轉(zhuǎn)過頭罵，豬頭三！十三點(diǎn)！神經(jīng)��！有時還會撿起紙團(tuán)，奮力扔回來。

男生哈哈大笑。據(jù)說欺負(fù)女孩子也是喜歡的一種表現(xiàn)，雖然很多男生自己并不知道。

我的前排是一個短發(fā)女孩，低頭寫字時，會露出頸后一段白白的皮膚。我沒少往女孩的帽子里丟過東西。我動作很輕，女孩通常要等回家才能發(fā)現(xiàn)。第二天我早早坐在教室里，等她氣勢洶洶地來罵我，很幸福。

那天，她告訴我她明天就要轉(zhuǎn)學(xué)了。我“哦”了一聲，一下午無精打采。很多年后我知道，那種情緒叫作感傷。

我掏出所有的零花錢，跑到學(xué)校的小賣部，買了一袋小橘子。那時候這種小橘子還很金貴，女孩喜歡吃。

最后一節(jié)課，我專心地，慢慢地，把小橘子一個一個放到她的帽子里。

走在回家路上，我想象著女孩發(fā)現(xiàn)小橘子時的表情，一個人開心地傻笑。

王小波對李銀河說，你要是喜歡別人我會哭，但還是會喜歡你。

從什么時候起，我們失去了這種愛的能力。我們斤斤計較，我們患得患失。愛一個人成了投資，時刻計算投入產(chǎn)出比。那顆孩子的心，歷經(jīng)雨打風(fēng)吹，再也認(rèn)不出本來的模樣。

六、

隔壁住了一對中年夫妻，兩口子爭吵不斷。胖嫂罵胖哥笨，炒股賠了錢；胖哥罵胖嫂懶，不關(guān)心兒子學(xué)習(xí)。胖嫂罵胖哥沒出息，下崗后一直找不到活。胖哥罵胖嫂敗家，買條紅裙子花了一百多。胖嫂罵胖哥不正經(jīng)，跟賣菜的王寡婦眉來眼去；胖哥罵胖嫂不要臉，一把年紀(jì)了還去小花園跳交誼舞。胖嫂哭叫著一頭撞在胖哥肚子上，接著是各種污言穢語，惡形惡狀。胖哥愛打點(diǎn)小麻將，有幾次回家晚了，胖嫂蹲在弄堂口候著。夜半寂靜的弄堂，突然爆發(fā)一陣驚天動地的鬼哭狼嚎。結(jié)果把110招來，110也沒轍。

鄰居都搖頭，這種夫妻還有什么意思，早點(diǎn)分了算了。

前年，胖哥查出了尿毒癥，晚期。胖嫂要賣房子。有人勸，這病是看不好了，房子沒了，以后你怎么辦。胖嫂說，什么以后不以后的，救我男人要緊。

我去病房看胖哥。胖嫂板著臉出去了。胖哥笑笑說，跟我慪氣呢。剛才我讓她再找個人，她不肯，罵我沒良心。

過了一會，胖嫂端了盆熱水進(jìn)來，給胖哥擦臉。從未見她如此溫柔。

我不會說美好的情話，我只在柴米油鹽中伴你走過每一天。 內(nèi)褲和內(nèi)褲晾在一起，名字和名字刻在一起。你在，吵得天翻地覆；你走了，在你墳前輕輕地哭。

無論多么卑微的生活，也有愛情的光芒。

路明，大學(xué)老師。@坐在后排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