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佳:他們開放在別處
05月
文/張嘉佳
表白是門技術活。
有人表白跟熬湯一樣,蔥姜蒜材料齊全,把姑娘當做一只烏骨雞,咕嚕咕嚕小火燉著,猛燉一年半載。
有人表白跟爆炒一樣,轟一聲火光四射,油星萬點,孤注一擲,幾十秒決戰(zhàn)勝負。
說不上來哪一種一定正確。熬湯的可能熬著熬著,永遠出不了鍋,湯都熬干了。爆炒的可能油溫過高,炸得自己滿臉麻子,痛不欲生。
表白這門技術,屬于一把鑰匙開一把鎖,這就像我們高中常做的連線題,你最好別連錯。在喜歡豪邁的女生面前裝鵪鶉,在心竅玲瓏的女生面前耍計謀,在自命清高的女生面前充大款,在魂系豪門的女生面前演文青,在缺乏父愛的女生面前賣童真,注定都是成功率不高的。
我的大學室友大餅,看中對面女宿舍的黃鶯。這姑娘平時不聲不響,逢課必上,周末帶著小水瓶去圖書館看書,日升看到日落。
大餅觀察幾天,決定動手。
我整個晚上都在勸說他,意思謀定而后動,那姑娘長相清秀,至今沒有男朋友,一定有背后隱情。咱們要不策劃個長遠計劃什么的。
第二天我陪人去喝酒,回宿舍已經(jīng)熄燈,發(fā)現(xiàn)幾個哥們都不在。找了隔壁弟兄問,說他們在宿舍樓頂。
我莫名覺得有些不妙,隱隱也很期待,趕緊爬到樓頂。
幾個赤膊的漢子,以大餅為首,打著手電筒,照射對面黃鶯的宿舍窗戶。還沒等震驚的我喘口氣,他們大聲唱起了山歌。
“哎~~這里的山路十八彎,那里的黃鶯真好看~~哎~~天生一個黃妹妹,就要跟大餅有一腿~~哎~~大餅哥哥是窮鬼,跟那黃鶯最般配~~”
我一口血噴出來。
這種表白不太好打比方,就像廚房有人在燉湯,有人在爆炒,突然傻逼沖進來,搶了個生蹄膀就啃。
這次失敗在大餅浩瀚的歷史中,只能算滄海一粟。他很快轉移目標,一段時間沒關注他,居然真的有了女朋友,個子小巧,名叫許多。許多對他百依百順,賢惠優(yōu)良,讓弟兄們跌破眼鏡,非常羨慕。
大餅得意的說,這是黃鶯的室友,你說巧不巧。
后來出了樁奇怪的事情。學校傳言黃鶯欠了別人一大筆錢,宿舍里眾說紛紜,比較權威的講法是,黃鶯家境不好,受了高中同學蠱惑,加入傳銷組織,當了下線。
傳銷的產(chǎn)品是螺旋藻,綠色健康藥丸。黃鶯給上線交了整學期的生活費,買了一堆。問題在于她必須發(fā)展下線,不然無法回收。但她的口才不具備煽動性,忙活半個月一無所獲。
情急之下,黃鶯跟班上女生賭咒發(fā)誓,說你們交錢給我,一定會盈利。最后她直接打欠條,假設其他女生收不回成本,就當是她借的錢,由她來償還。三個女生抱著嘗試的念頭,就加入了。
錢交上去,誰也沒能繼續(xù)發(fā)展下線,很快人心惶惶,大家忍不住拿著欠條找黃鶯算賬。這事鬧大了,全校區(qū)皆有耳聞。黃鶯哭了好幾個通宵,請假回老家問父母要錢。
讓我驚奇的是,跟著大餅也不見了。他的女朋友許多接二連三打電話到宿舍,找不著人。大家不知如何解釋,躲著不見她,最后將我推出來了。
在食堂,電視里放著灌籃高手,許多在對面一片沉默,打來的幾道菜由熱變冷,我一直絮絮叨叨:不會有事的。
許多低著頭說:大餅喜歡的還是黃鶯吧?我聽說他去籌錢給黃鶯。
我腦子嗡一聲,雖然跟自己沒關系,也有一種想死的感覺。
許多站起來,給我一個信封,說:這里有兩千塊錢,你幫我交給大餅。他不用還我,也不用再找我。
她走的時候,問我:大餅是你兄弟,你說他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
我說,可能吧。
我不敢看她,所以也不知道她哭了沒有。
后來大餅沒有和黃鶯在一起。他消失了一個禮拜,變了模樣,隔三差五酗酒,醉醺醺回宿舍,不再玩表白這個游戲。
青春總是這樣,每處隨便觸碰一下,就是痛楚。
他沒找女朋友,許多同樣沒來找他。
晃過大三,晃過實習,晃過畢業(yè)論文,我們各奔東西。幾年后,我經(jīng)歷短暫的北漂,重回南京。
大餅是杭州一家公關公司的總經(jīng)理,他出差到南京,拖我去一家富麗堂皇的酒店吃飯,說反正公款消費,都能報銷,只要在公關費用限用額內(nèi)就行。
幾杯下肚,他瞇著眼看我,說:猜猜我為什么來這里吃飯?
我搖頭。
他說,當年我給了黃鶯六千塊,她沒有要。
我說,為什么?
他說,黃鶯自己解決的。
我一驚。
他又搖搖晃晃地說,那天晚上,她跟我聊了二十分鐘,她找了個有錢的男朋友。
我不做聲。
他繼續(xù)說,媽逼老子心如死灰啊。畢業(yè)后才知道,她當了這家酒店老板的小三,每個月給她一萬塊。還答應她畢業(yè)后就扶正。有錢人的話哪里能信,真畢業(yè)了,老板不肯離婚,只是替她安排一份工作。
大餅神秘兮兮湊到我耳邊,說:她在這家酒店當經(jīng)理,現(xiàn)在是總經(jīng)理了。
我問,那她現(xiàn)在?
大餅干了一杯,說,能怎樣,繼續(xù)做二奶唄。
我認真看了他一眼說,你怎么知道這么清楚?
大餅一笑,說,我壓根不關心,是有人跟我說的。
結賬的時候,他掃了一眼賬單,嘿嘿冷笑,對服務員說,我們一共吃了三千四百多,賬單為什么是五千多?
服務員臉立刻漲的通紅,連聲道歉,拿回去重算。
服務員走開,大餅醉醺醺地說,喊他們總經(jīng)理過來,問問她,當年不要我的錢,如今卻來黑我的錢?
我搖搖頭說,算了,何必,你何必見她。
大餅定定看著我,拍拍我肩膀:兄弟我聽你的,這事就算了。別以為我不曉得,許多給我的信封里,里面是兩千塊,不是四千塊,另外的兩千是你丫貼的吧?
我也嘿嘿一笑。
大餅掏出喜帖給我:你一定要來,你的份子錢兩千塊,五年前已經(jīng)給過了,別再給了。
我一看喜帖,新郎大餅,新娘許多。
他樂起來,醉態(tài)可掬:告訴我黃鶯怎樣怎樣了的,就是我太太許多。
我說,她們是室友,知道這些不奇怪。
大餅一揮手:兄弟我跟你說,女孩如果說我們不合適,我不喜歡你,也許我還會痛苦良久。只有她說,我要去當二奶,我只想嫁豪門,我就愛劈腿,那才是給對方最大的解脫,這樣的女人能愛嗎?所以你不明白,我是多么感謝最后有這樣的答案。
因為表示歉意,酒店送了一張貴賓卡,消費八八折。大餅說自己不在南京,就留給我用吧,填了我的資料。
司機將大餅弄回賓館,我找家酒吧喝了一會。
我想,有機會,就要聽大餅和許多,他們親自講這個終究美好的故事。
第二天酒店按照貴賓卡資料給我打電話過來,說為表達歉意,準備了一份禮物。我說禮物就不用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現(xiàn)在的總經(jīng)理是誰?
對方報了個名字,不是黃鶯。
我不死心,說,會不會是你們總經(jīng)理換了名字,你想想看,是不是叫黃鶯?
對方笑著說,我們總經(jīng)理是個男人,已經(jīng)做了三年多,就算換過名字,以前也不會叫這么女性化的。
兩月后,暴雨。奔赴杭州參加大餅的婚禮,差點被淋成落湯雞。
我看到了許多,依舊小巧乖順。
在敘舊的時候,許多偷偷和我說:你們?nèi)チ它S鶯的酒店?
我點點頭。
許多看著我,眼神突然有些傷感,說:“畢業(yè)那天大家喝了好多酒,我哭得稀里嘩啦。黃鶯問我,為什么不同大餅在一起?我說,他喜歡的是你。她說,他現(xiàn)在怎么樣?我說,跟我一樣,一塌糊涂吧。黃鶯抱著我,然后我們又喝了好多,她說,許多你要好好的。我說,一定會的。她抱著我一直哭,眼淚把我肩膀都打濕了。她一邊哭,一邊告訴了我這些事情,給酒店老板做二奶的事情。”
許多沉默了一下,說,其實到現(xiàn)在,我依舊挺不能接受的,她為什么會選擇這么生活?
我的腦海里,恍惚浮現(xiàn)這么一個場景。
柔弱干凈的女孩子,在學校廣場的臺階,滿身冷冰冰的夜色,倔強地和男孩子說,不要你的錢,我有男朋友。
然后她開放在別處。
在這處,人們簇擁著大餅,把他推進許多,兩人擁抱在一起,笑得如此幸福。
不管誰說的真話,誰說的假話,都不過是一張歲月的便簽。雨會打濕,風會吹走,它們被埋進土地,埋進你行走的路邊,慢慢不會有人再去看一眼。
我們走在單行道上,所以,大概都會錯過吧。
季節(jié)走在單行道上,所以,就算你停下腳步等待,為你開出的花,也不是原來那一朵了。
偶爾惋惜,然而不必嘆息。
雨過天晴,終要好天氣。世間予我千萬種滿心歡喜,沿途逐枝怒放,全部遺漏都不要緊,得你一支配我胸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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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fā)布日期:2014年0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