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選自one一個VOL509

文/耀一

上、

01

我喜歡寫故事，也喜歡聽故事，這是一種必然的聯(lián)系。
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聽過的第一個童話故事，是媽媽說給我聽的。
這個童話是迄今為止我聽過的最有想象力最溫馨也最傷感的童話故事。我決定把它默寫出來和你們分享。

現(xiàn)在是晚上10點，當(dāng)時媽媽給我說這個故事的時候，也是10點。
那時我躺在溫暖的被窩里，希望現(xiàn)在的你也一樣。

02

故事發(fā)生在一座森林里，這是座很大很漂亮的森林，同時也是座具有傳奇色彩的森林。不同于別的森林，這座森林四周的圍墻都是用瓷器堆積而成的，精美而堅固。而它另一個傳奇之處在于，這里的森林之王不是老虎，而是一條蛇。據(jù)說他之前曾和一頭豬爭奪森林之王的位子，最終，他贏了。

小兔和她的家人就生活在這座傳奇森林的東南部。
小兔天生是個運動好手，是東南部網(wǎng)球隊里的隊員之一。

有一天，教練對小兔說，只要你好好努力，就可以代表東南部去別的地方參加比賽。
小兔想，呀！這樣就可以去別的地方看看了，真好！
于是小兔拼命地刻苦練習(xí)，成為了東南部網(wǎng)球代表隊隊員之一。
之后，教練又對小兔說，你再好好努力，就可以代表傳奇森林去別的地方參加比賽。
小兔想，呀！這就可以去傳奇森林以外的地方看看了，真好！
于是小兔更加拼命地刻苦練習(xí)。

可是沒想到，突然有一天，蛇大王把傳奇森林里的小動物都召集到一起，說，你們都還小，應(yīng)該多走走，多看看，多學(xué)學(xué)。嘗試做一些你們不曾嘗試過的事情。

小兔并不太明白蛇大王的意思，只是覺得可以到處走走看看也挺不錯的，唯一遺憾的是，她暫時不能打網(wǎng)球了，更別說去傳奇森林以外的地方看看了。

遺憾歸遺憾，蛇大王的話是一定要聽的。所以小兔只好離開家，去到了東南部北邊的一個地方，一待就是兩年。

等到小兔回來后才發(fā)現(xiàn)，網(wǎng)球隊回不去了。
小兔傷心地哭了。
爸爸對小兔說，別難過，這世上還有很多比打網(wǎng)球更有意義更美好的事在等著你呢。
小兔問爸爸，比如呢？
爸爸只是笑瞇瞇地看著小兔，沒有說話。

沒過多久，小兔認識了憨憨的小牛。

03

和小牛接觸久了，小兔發(fā)現(xiàn)爸爸說的話是對的。這世上還有很多比打網(wǎng)球更有意義更美好的事，比如，和小牛在一起。

小牛很憨厚，但并不木訥，小兔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想著辦法逗小兔開心：春天在草地上為小兔畫像，夏天在湖邊為小兔歌唱，秋天用楓葉為小兔做明信片，冬天在雪地里拉著小兔跳舞取暖，等跳到滿身大汗的時候，說幾個冷笑話降降溫，然后再繼續(xù)。

和小牛在一起的時候，小兔總覺得每天的時間至少加快了一倍。

小兔問爸爸，這是怎么回事呢？
爸爸給了小兔一面鏡子，說，你照照看。
小兔拿起鏡子一照，呀，心臟的部位有一朵花開得正艷。

小兔后來才明白，那朵花的名字叫愛情。

又過了一段時間，小兔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離不開小牛了，森林里每一個地方都有小牛的影子。無論有沒有太陽都能看見。
小兔問爸爸，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爸爸笑著說，因為你不是用眼睛在看，而是用心在看呀。
小兔后來才明白，那些特別的影子叫回憶。

有一天，小牛對小兔說，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離不開你了。
小兔害羞地說，我也是。
小牛說，那我們住在一起吧，這樣就不用擔(dān)心會分開啦。
小兔害羞地說，真的不會再分開了嗎？
小牛說，嗯！
小兔依舊害羞地說，好吧。我答應(yīng)你。
小牛抱著小兔，輕輕地說，謝謝你。

04

小牛把自己的小房子用心裝飾了一遍，然后去找小兔來看�？墒菂s得到一個壞消息，小兔住院了。

小兔因為誤吃了一種藥，心臟出了很嚴重的問題。猴子醫(yī)生告訴小牛，小兔的心臟腫得像個梨子，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小�？粗�小兔，心疼得眼淚都下來了。他說服了小兔的爸爸媽媽，每天由他來陪護小兔。
小兔醒來的那天，看見小牛趴在她的床邊睡著了。
小兔推了推小牛，小牛睜開眼睛，眼里布滿了紅色的血絲。
小兔說，你都快變成我了。
小牛看著小兔沒有說話。
小兔說，我的笑話不好笑嗎？
小牛說，只要你還沒好起來，我就笑不出來。
小兔說，我的心都變樣了，你還要和我在一起嗎？
小牛說，我答應(yīng)過你不分開的，不管你的心變成什么樣，我都不離開你。
小兔抱著小牛，輕輕地說，謝謝你。

小兔出院后，在小牛悉心照料下，很快恢復(fù)了健康。于是按照之前的約定，小兔搬去小牛家，和他住在了一起。

搬進小牛家的那天晚上，小兔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他們能和所有的童話故事結(jié)局一樣：從此幸�？鞓返厣�活在一起。

小兔的祈禱不知道老天有沒有聽見，但是小�？赡苈犚娏�。因為，他比以前更加疼愛小兔了。
小兔問，你什么事都想著我，不會覺得累嗎？你什么事都遷就我，不會覺得日子會很難熬么？
小牛憨憨地抓了抓頭說，沒什么日子比你住院那段日子更難熬的了。
小兔說，傻瓜。
小牛說，和傻瓜在一起的，也是傻瓜。
說完，小牛和小兔一起開心地笑了起來，十足兩個小傻瓜。

05

有一天，小兔和小牛吃完晚飯去公園散步。小兔突然意識到，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小�？偸橇�(xí)慣走在她的左邊。

小兔問，你為什么總是習(xí)慣走在我的左邊呢？
小牛說，因為左邊靠外面，來來去去會有各種車和瘋跑的動物，我得護著你點。
小兔說，你真好。
小牛好，應(yīng)該的。

小兔后來才知道，小牛撒了謊，一個善意的謊。

因為小兔之前誤吃藥的關(guān)系，不但心臟出了問題，左邊耳朵的聽力也出現(xiàn)了問題。所以小�？偸亲咴谛⊥米筮�，一是擔(dān)心她聽不清聲音出意外，但更重要的是希望她不要發(fā)現(xiàn)這個缺憾。小牛知道，小兔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

到了公園，小兔和小牛看見別人帶著寶寶在玩耍。
小牛說，我們要是也有自己的寶寶該多好。
小兔說，好呀。你希望是男寶寶還是女寶寶呢？
小牛說，都好呀。如果是個女寶寶，我就多照顧一個人，如果是個男寶寶，就多一個人照顧你。
小兔害羞地笑著沒有說話。

過了幾天，小牛和小兔就去了傳說中的山洞，山洞里有個房子，房子里有個神仙爺爺，他負責(zé)給小動物們送寶寶。
小牛和小兔把自己的愿望告訴了神仙爺爺，神仙爺爺答應(yīng)了他們的要求，讓他們回去等消息。
在等待寶寶的這段時間里，小牛做過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一個小房子，那就是自己家的樣子。一只巨大的手從天而降，把一匹小馬放進屋子了，之后卻把小牛拿了出去。
小牛不明白這個夢是什么意思，他誰也沒告訴，一直藏在心里。

之后沒多久的某一天，小兔和小牛正在吃晚飯，突然有人敲門，小牛開門一看，是神仙爺爺送寶寶來了，一個可愛的馬寶寶。
小牛和小兔看著可愛的馬寶寶，高興得流下了眼淚。
小兔又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他們一家三口能和所有的童話故事結(jié)局一樣：從此幸�？鞓返厣�活在一起。

這次也許小兔說的聲音太小了，老天爺沒聽見，小牛也沒聽見。

06

馬寶寶來了以后，小牛更加努力地工作。他說小屋太小了，得換了大屋了，因為馬寶寶很快就會長高長大，一個不小心也許會把房頂撐破了。他還說要在大屋外面建個花園，里面要種上小兔最愛的花和胡蘿卜。這樣她一年四季都會有好心情。

就這樣，小牛每天懷揣著美好的夢想，努力地工作著。在他的夢想里，有小兔，有馬寶寶，唯獨沒有自己。甚至，他連當(dāng)初那個奇怪的夢也忘了。

如果忘記的就不會發(fā)生，那該多好。

馬寶寶差不多一歲的時候，小牛生病了，很嚴重很嚴重的病。
猴子醫(yī)生告訴小兔，小牛要離開傳奇森林，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了。
小兔難過得哭了�？薜醚劬Ρ戎�前紅一萬倍。
小兔對小牛說，你答應(yīng)過我不分開的呀。
小牛說，別難過，這世上還有比和我在一起更美好更有意義的事。
小兔說，不會有了。
小牛說，我們還有馬寶寶呀，他會替我繼續(xù)好好照顧你的。也許比我照顧得更好。
小兔說，不！你是你，寶寶是寶寶，不一樣。
小牛說，聽話，你就遷就我一次，好嗎？
小兔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還能怎么回答呢？如果任性一下就可以留住小牛，那該多好。

在醫(yī)院里，小兔帶著馬寶寶陪著小牛過了最后一次生日。
吹滅蠟燭，說再見。

07

我對媽媽說，小兔好可憐。
媽媽說，小兔不可憐，小兔是幸福的。因為有個對她很好的小牛從她的生命里走過，留下了滿滿的暖暖的回憶，足以照亮她剩下的每一天。
我說，可小牛畢竟還是離開了呀。
媽媽笑著說，離開不表示結(jié)束呀。小兔和小牛遲早會再見的，在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問，那故事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
媽媽說，當(dāng)然沒有結(jié)束呀，小兔和馬寶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我問，那他們會幸�？鞓穯幔�
媽媽說，會的呀。因為馬寶寶像極了小牛。
我說，這樣呀，真好。
媽媽抱著我，吻了下我的額頭說，是呀，真好。

08

聽這個童話故事的時候，我還小，還不知道有十二生肖這么一說。

09

之前寫了個菜場大媽的故事，媽媽看了以后說，看你這篇文章的感覺，就像看人的一輩子。開頭像初戀，有趣、新鮮；看到中間像結(jié)婚了，平平淡淡，再無趣味可言；可看到結(jié)尾又像是夫妻兩人先走了一個，活著的那個這才想起平日里的各種好�？蘖�，難過了，可有什么用呢？人啊，一旦動了情，沒一個不賤的。

這段話我發(fā)在了微博上，但并沒有寫完。

媽媽說，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真是幸運呀。你爸給了我最好的愛情，一輩子就給了我這一次，一給就是一輩子。所以別去在意什么初戀不初戀，只要兩人真心相對就好。愛情不是買房，沒有二手一說。再熱也熱不過初戀，說白了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摯與投入。別在意自己是第幾次投入，問問自己，真心實意付出了多少？別讓初戀這個詞兒成了感情路上的路障。

我說，您這是站直了說話不腰疼。

媽媽想了想，說，哎喲，哎喲哎喲！你一說腰就疼了！你個小炮子烏鴉嘴！

10

真實而美好的愛情并不容易察覺到幸福與甜蜜，因為在生活中這一切稀松平常。兩人一起經(jīng)歷春夏秋冬，酸甜苦辣。等到老去，把這一生當(dāng)做童話說給后輩聽，即便故事里有生離死別，也會面帶微笑。腦中滿是暖暖的回憶與思念，唯獨忘記這是第幾次戀愛，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11

這篇稿子發(fā)布之前，我先發(fā)給了幾個比較要好的朋友看。唐娟是其中之一。她看完后第一時間給我發(fā)了條微信，只有8個字：再遠也遠不過生死。

我回，精辟。
她回，這話是我姥姥說的。
我回，給姥姥跪了！
她回，有興趣聽聽我姥姥的故事嗎？
我回，好呀！
她回，明晚發(fā)給你。
我回，好。

12

那么，關(guān)于唐娟姥姥的故事，我明晚說給你們聽吧。
晚安。

下、

01

唐娟如約發(fā)了份郵件給我，很巧，也是晚上10點。內(nèi)容如下。

02

失戀那天，我沒有滿地打滾，沒有哀號遍野，沒有爛醉如泥，一切都和平常一樣，以至于自己都有些驚訝，我怎么會對分手冷淡得像是一個局外人。

吃晚飯的時候，姥姥問我，今年中秋家里是不是得添雙筷子了？
姥姥剛說完，我的眼淚突然“刷”一下掉下來了。
我說，姥姥啊，我的親姥姥，你凳腿兒軋我腳了！
姥姥趕緊站起身來，把凳子往后移了移，說，我說怎么總覺得坐著不穩(wěn)呢。下次可不許這么淘了啊，都大姑娘了。還這么不著調(diào)。
我沒接話，一直哭一直哭，哭的那叫一個痛快，差點就哭尿了。

姥姥不知道什么時候去了趟衛(wèi)生間，為我擰了把熱毛巾。
姥姥把毛巾遞給我說，哭痛快了沒？沒痛快接著哭。咱家不缺熱水。有什么事兒別憋著，愿意說姥姥就聽，不愿意說就哭出來。你是我從小帶大的，你什么性子姥姥知道。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才明白，姥姥是故意軋我腳，給我找個由頭開哭。其實那下只軋著鞋面了。

哭了一會兒，姥姥說，寶貝兒啊，你悠著點兒哭，留點眼淚到我和你姥爺走的時候用。

姥姥是隨口一說，可我聽著心里不是滋味。上年紀(jì)的人大多忌諱別人提“死呀”、“走呀”這些字眼，可姥姥為了逗我，一點兒沒在意。

我抹了抹眼淚，說，不帶您這樣說話的。不吉利。您和姥爺有得活呢。
姥姥說，怕死就不用死了？我還怕窮呢，也沒見你姥爺賺大錢呀。那啥，不說我。說說你唄，為啥分了？
我說，他舍不得離開他爸媽。
姥姥問，那你呢？
我說，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們。
姥姥說，你倆這不挺默契嗎？
我愣了一下，說，姥姥，給我說說你的初戀，說說你和姥爺唄。
姥姥笑了笑說，這算是秀恩愛嗎？
我還沒接話，姥姥又說，哦，不對，應(yīng)該叫掛那啥。
我“噗”一聲笑了，說，姥姥你啥都懂呀。
姥姥說，要不能做你姥姥？
姥爺終于開口了，你倆當(dāng)我透明的呢！
姥姥說，你喝完沒？喝完洗碗去。

姥爺笑了笑，沒接話，端起酒杯把最后一口酒“吱”一聲干了，然后開始邊收拾碗筷邊哼起小曲兒：小和尚下山去化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見了千萬要躲開。
姥姥白了姥爺一眼，說，瞧你老沒正形那樣。
說完這句話，姥姥自己又樂了，她看著姥爺?shù)难凵窭锪髀吨�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那是熱戀中的人才會有的眼神。無法具體描述。

03

姥姥和姥爺是典型的封建婚姻，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上結(jié)婚那天，兩人一共只見過三次面。說過的話沒超過十句。

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經(jīng)歷吧，當(dāng)初我提出搬出去和男朋友住的時候，爸媽一致反對，姥姥倒是幫著我說話。

姥姥說，兩人結(jié)婚前單獨處處沒啥不好。平時有什么藏著掖著的毛病，過兩天日子就全顯出來了。再說了，人家好歹是有感情基礎(chǔ)，奔著過日子去的。我那會兒和老頭沒啥感情不也先住一塊了？我知道你們擔(dān)心什么，這都什么年代了，干柴烈火的事，你們想防也防不住。你們以為大學(xué)城附近那些個招待所啊，小賓館的只招待出差的人呀。

爸媽對視了一下，我隱約能看見他們臉上寫著大大的：“臥槽”！
姥姥說完又看向我，丫頭啊，道理姥姥幫你說明白了，但你得答應(yīng)姥姥一件事。
我問，啥事兒？
姥姥說，把你對象帶家來看看，姥姥給你把把關(guān)。你爸媽心里也有個底兒。要真是靠譜的小伙子，這事兒姥姥說了算。
我說，好！

過了幾天，我?guī)е�男朋友到家里吃飯。爸媽忙了一桌菜，姥姥讓姥爺把自己泡的酒拿出來喝�?br /> 我男朋友不能喝，兩三杯下肚臉紅得跟豬肝似的，一開口說話整個就是趙四附體。幾乎聽不明白他說什么，光聽見姥姥姥爺一個勁兒的樂。
男朋友走后，姥姥對我說，這孩子挺靠譜的。
我問，您咋看得出來的？
姥姥說，不好酒的男人基本上都靠譜。
姥姥說這話不完全對，但和她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

04

姥爺年輕那會兒沒別的愛好，就是好酒。除了早飯，一天兩頓酒。

姥爺是木匠，靠手藝吃飯，在小縣城里也算有點名氣。姥姥讓他沒事兒少喝酒，喝多了會手抖，出了不好的活兒，耽誤正事兒。

姥爺總說，沒事兒。
姥姥說，那你就喝吧，啥時候把我喝跑了，看你還喝不喝！
姥爺說，你不是說喝酒耽誤正事兒嗎？怎么又扯上你自己了？
姥姥說，我不算正事兒��！
姥爺想了想，一拍大腿，說，我忘買煙卷了！
姥姥說，你咋沒忘了你姓啥呢！說完出門給姥爺買煙卷去了。

姥爺有不少酒友，說白了都是酒肉朋友。大多沒什么正當(dāng)職業(yè)，閑著沒事兒就找姥爺蹭酒。姥爺是個厚道人，來者不拒，總覺得別人找自己喝酒是看得起自己，把自己當(dāng)朋友。

姥姥說，狗屁朋友，人家就是拿你當(dāng)冤大頭使喚。你喝酒我不管，但那些個王八羔子你少搭理，小心哪天人把你賣了，你還幫著數(shù)錢呢。
姥爺說，你們娘們兒家心眼兒就是多。

其實姥姥說得沒錯，那些人見姥爺有點家底，就開始攛掇他玩兒牌九。姥爺幾杯酒一下肚，人家讓他干啥他就干啥。每次酒醒了就后悔，可一喝酒就把之前的事都忘了，而且漸漸有點上癮了。

姥姥勸了姥爺好幾回都沒用，有幾次趕上姥爺喝高了，兩人差點打起來。姥姥一看沒轍，就回娘家找太姥爺（姥姥的爸爸，我一直叫太姥爺）商量。
太姥爺說，你別著急，我想個辦法一回就能把他給收拾服帖了。
姥姥問，要是法子不靈呢？
太姥爺說，那就證明他心里根本沒你，干脆一拍兩散，回來爹媽養(yǎng)著你。這事兒起根上怨我們。
姥姥聽到這話，眼淚就下來了，一是心疼爹媽，二是氣姥爺太混蛋。

05

有天晚上姥爺又被約出去喝酒推牌九。到天快亮才回家。進屋倒頭就睡，一直睡到太陽快下山才起來。
姥爺一睜眼叫姥姥，因為每次他喝完酒醒來，姥姥都會給他端一碗姜棗湯醒酒。
姥爺叫了幾聲，沒聽見姥姥答應(yīng)。就起床去外屋看。一眼看見桌上有張紙條，拿起紙條一看，姥爺一身冷汗。那是張欠條，上面寫著姥爺推牌九把姥姥輸給別人當(dāng)媳婦兒了。

姥爺慌了，趕緊拿著欠條跑到債主家里找姥姥。

債主說，你媳婦兒沒在我這兒，回娘家收拾東西去了。
姥爺說，我欠你多少錢來著？我砸鍋賣鐵還你。媳婦兒不能給你。
債主說，呵呵，我不缺錢，我就缺媳婦兒。
姥爺一聽火了，上前就和債主動手，可那是在人家家里，幾個人圍著姥爺一頓胖揍，揍完就給推門外去了。
姥爺沒轍，只好硬著頭皮來到太姥爺家里找姥姥。

太姥爺拉著臉說，你還好意思來？我把我閨女托付給你，你照料得可真好！你走吧。咱們兩家沒關(guān)系了。
姥爺哭著求太姥爺讓他和姥姥見一面。太姥爺死活不同意。姥爺跪在門外半天也沒見姥姥出來，只好先回去了。
姥爺說，那夜是他這輩子最難熬的一夜，看什么都不對勁，說白了一句話，姥姥不在，家就不再是家，只是個窩，里面困著只喪家犬。

姥爺越想越后悔，一時氣急，到廚房拿了把柴刀生生把小指給切了。切完了也顧不上疼，抱著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拗�哭著就暈過去了。
等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躺在炕上，手已經(jīng)包扎好了，姥姥坐在床沿上，兩只眼睛又紅又腫。

原來姥爺走后沒多久，太姥爺就送姥姥回去了。其實姥爺根本沒把姥姥輸給別人，那都是太姥爺設(shè)的局。太姥爺說，看得出姥爺心里還是有姥姥的，這事兒還有商量的余地�？烧l也沒想到，姥爺把手指給剁了。

姥姥說，這事兒想來挺后怕的，萬一姥爺不是切手指而是抹脖子，那就真是造孽了。

每每想到這件事，姥姥就覺得挺對不起姥爺?shù)�。姥爺�(shù)狗催^來安慰姥姥，說這事兒怪他自己不好。沒事還拿自己開涮，太姥爺家有點什么事，姥爺都搶著做，他說，爹，這事兒我來干吧。我干事兒您放心，十拿九穩(wěn)。太姥爺和姥姥都明白，他是說自己的手只剩下九根手指頭了。

從那次以后，姥爺不賭了，酒也幾乎不喝了，只是逢年過節(jié)喝上點。姥爺常說，見過鬼就知道怕黑了。

姥姥說，這都哪兒跟哪兒�。∧阌泄し蚨嗄钅顣�好不好？！
姥姥說完，姥爺就看著她一個勁兒傻樂，像個孩子。

06

姥姥和姥爺?shù)暮萌兆觿傞_始沒多久，鬼子來了。
鎮(zhèn)上開始召集民兵抗日。姥爺死活不愿去。
姥姥問，你是怕死還是咋的？
姥爺說，嗯，怕死。怕以后見不著你了。
姥姥說，實話說，我也舍不得你去�？杀＜倚l(wèi)國是大事兒。
姥爺說，有你的地方才叫家。你就是我的國！守著你是天大的事兒。

姥姥沒再接話，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拿出兩人的畫像，一下把畫像給撕成兩半。那時候照相不是平常事，很多老百姓結(jié)婚都是請人畫張合照當(dāng)結(jié)婚照的。

姥爺一愣，問，你這是啥意思？
姥姥把畫著自己的那半遞給姥爺，說，這半張你揣著。你那半我留著。你要真回不來了，也是帶著我走的。我在家里也守著你。這輩子再也不嫁了。
姥爺被姥姥震住了，問，那我要是回來了，這畫都撕開了，咋辦？
姥姥說，留著等我們百年以后當(dāng)遺像唄。這樣我倆遺照掛在一起的時候，人家一看，喲，這不合照嗎？
姥姥抬起大拇指，只說了一個字，服！

那天晚上姥姥給姥爺做了頓好吃的，還陪姥爺好好喝了一回。姥爺哭了，姥姥也哭了。

第二天一早，姥爺就去鎮(zhèn)上招兵處報到去了，到了傍晚的時候，姥爺就回來了。姥姥問姥爺怎么回來了？姥爺說，鎮(zhèn)上給安排了他守糧庫�；貋砣”蝗斓�。

姥爺告訴我，其實那時候并不像現(xiàn)在電視里演的那樣，隨便拉個人就去打鬼子了。一個連槍都沒見過的人，你讓他開槍，指不定打中的是誰呢？一般參與打鬼子的，都是早就參加過訓(xùn)練的民兵，普通老百姓也就巡個更啊，看看糧庫什么的。

姥姥說，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特別幸福，因為她忘不了姥爺說的那句話：有你的地方才叫家。你就是我的國！守著你是天大的事兒。

07

以上這段回憶已經(jīng)是3年前的事了。2年前的秋末，姥爺去世了。

姥姥把那半幅畫拿出來讓我爸裱成了遺像。她看著畫像說，時間過得真快呀，當(dāng)年說的話，如今也到兌現(xiàn)的時候了。

說完這句話，姥姥的眼淚就下來了。

姥爺臨走前的那段時間，姥姥似乎有預(yù)感了，每天除了陪著姥爺，剩下的時間就是做手套。姥爺臨走的那天，姥姥的手套也做好了，姥姥邊給姥爺戴手套邊說，老頭子，我對不住你啊。你這輩子就沒戴過五指手套�，F(xiàn)在你走了，我給做了副帶小指頭的手套，你戴上吧。你完完整整地來，就得完完整整地走呀。

媽媽紅著眼睛告訴我，姥姥做的手套，小指部分用棉花填滿了，這樣姥爺戴上，手摸起來就是完整的了。

媽媽說完后，我鼻子一酸，視線一下就模糊了。

送姥爺上山那天，姥姥的狀態(tài)一直很恍惚，下山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跤，之后身體的健康每況愈下，1年前，姥姥被診斷出了得了老年癡呆癥，整個人感覺一下老了很多。差不多也是到了秋末的時候，姥姥也走了。

記得送姥姥上山回來那晚，當(dāng)爸爸和姥姥的遺像掛在姥爺遺像邊上的時候，姥姥和姥爺?shù)墓适略俅斡可衔业男念^，眼淚就這么不停地一直流著。

過年的時候，一家人吃團圓飯，聊起了姥爺和姥姥。
我說，姥姥臨走前連我都不認識了，這事兒想起來挺難受的。
我姐說，你錯了，咱姥姥一直沒忘記。
我姐告訴我，有段時間她常帶兒子回來看姥姥，姥姥別的人都認不清了，可唯獨對我小外甥特別親，可她叫的是我的名字。家里人都知道，我小外甥看著像個小女孩，和我小時候特別像。

我姐還說，有一次姥姥攙著我小外甥散步，邊走邊說，妮妮（我小名）呀，你現(xiàn)在走不穩(wěn)，姥姥就攙著你走，可姥姥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攙著姥姥走的那一天哦。

姐姐說當(dāng)時聽到這句話，心都要碎了。
現(xiàn)在我聽到這段話，又何嘗不是呢。

08

還記得姥爺去世后不久，姥姥又問過我一次感情上面的事，她問我有沒有和男朋友復(fù)合。我說沒有。異地戀太遠太累了。而且彼此舍不得對方的家庭，就此作罷了。

姥姥說，再遠能有多遠，能遠過生死嗎？不過既然你覺得累了，那放手就放手吧。

我說，沒想到我的初戀就這樣結(jié)束了。

姥姥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呀，初戀兩個字被當(dāng)緊箍咒一樣。啥初戀不初戀的，初字邊上一把刀，你要老糾結(jié)這事兒，就是拿刀捅自己心窩。你得看另一邊，初字邊上還有個衣字邊呢，什么叫衣？合體的才叫衣。談戀愛就是找合體的衣服，合適了就在一起，不適合一刀咔嚓。

姥姥說完看了看姥爺?shù)倪z像，說，就像你姥爺當(dāng)年那一下。

09

看完這篇文章，我心情挺復(fù)雜的，一時不知道該回復(fù)唐娟些什么。

大約1小時后，唐娟發(fā)來微信：看完了嗎？
我回：賠我卷紙！
唐娟回：好。等我從深圳回來。
我回：去深圳？
唐娟回：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感覺又回到了以前，又和姥姥聊了一次天。所以我決定去一次深圳。
我想了想，回：他還在等你？
唐娟回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我回：加油！祝順。
唐娟回：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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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你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是怎樣的感情，記住姥姥的話，合適了就在一起，不合適一刀咔嚓。

加油！祝順。

晚安。

耀一，作家、編劇。微博ID：@鞭具蛋撻耀一